跟往常一樣,顛顛簸簸搭著火車,強忍不舒服和睡意勉強啃嚼一堆訪談資料。刺耳的鈴聲響起(下次絕對要換一支有和絃鈴聲的手機),傳來電台副總一派輕鬆而柔軟的聲音:「下禮拜五可以訪問關錦鵬嗎?難得他來台灣 …… 」花了幾秒時間思考, why not ?一輩子有多少機會可以跟拍過「阮玲玉」、「胭脂扣」的大導演見面拍照閒話家常呢?夾雜些微虛榮心和自我挑戰,「好吧,既然副總有令,那就訪囉!」我故作俏皮答應了。

其它主持人可能跟我有同感,訪問電影導演和藝術家很容易讓人緊張。聽說大導演多少有些難伺候的怪脾氣,不可碰觸的地雷區,問了太蠢的問題說不定會私下被抱怨,從此列入「遜ㄎㄚ黑名單」 …… 。但仔細回想幾次訪談經驗,其實還挺愉快的嘛!蔡明亮、易智言、王童導演 …… 態度都好極了,「這次,應該也可以順利過關吧?」讀完三遍資料,我這麼安慰自己。

5 月 21 日上午 11 點 28 分,穿著牛仔夾克,輕裝便行的關導,剛下飛機就直接到錄音室來,展開三天密集的公視文學大戲「畫魂」宣傳工作,而我,廣播界的勤奮老兵、媒體圈的無名小將,很榮幸成為訪問他的第一站,得以光明正大「拷問」大導演 60 分鐘。給他兩分鐘抽根煙,我假裝鎮定走回錄音室,擺弄麥克風,調音量,攤開資料,緩息以待 …… 。當對方開口講第一句話,多年的訪談經驗告訴我,可以放心了,這個來賓很 nice ,一定知無不言,事實證明不假。更驚訝的是,關導的流利國語和表達能力簡直可以打 90 分,時下ㄣㄤ不分的台灣少年仔真該汗顏。模擬雜誌常見的呈現手法「 Q&A 」,濃縮幾段對談內容如下。

從小影迷到大導演

Q: 千里迢迢從香港來做宣傳,會不會覺得辛苦?

關: 不會。我來台北很多次了,有哪幾家排骨便當好吃,我都知道(笑)。 

Q: 外地人好像都很喜歡吃台灣的便當 ……

關: 對啊!像我只要來台拍戲或拍廣告,有機會我都吃便當。 

Q: 你小時候是個什麼樣的小孩?

關: 我是個標準的影迷、追星族。記得我家附近就有一個電影院,我媽常常很生氣我功課沒做完就跑去看電影。那時候票價很便宜,我會把零用錢存起來,只為了看電影。到了中學參加話劇社,還跟媽媽去看廣東大戲。後來進入無線電視台演員訓練班,結果經過一年的訓練,看到鏡頭前的自己,唉呀!哪能跟那些帥哥相比?甚至我發現自己害怕面對鏡頭,不管是講話或是做表情,所以當有機會轉到幕後做助理編導、場記,就轉行了。轉到幕後的那段時間( 70 年代末期到 80 年代初期),正是香港新浪潮電影的「第一浪」,像許鞍華、徐克,都是那時候崛起的。我很榮幸跟著他們,學到「執著」,該堅持的就要堅持。 

Q: 「副導演」跟「導演」最大的差別在哪裡?是不是導演的便當可以大一點?(笑)

關: OH !不!副導演的便當可以大一點!(笑)因為他需要比較多體力上的勞動。一部戲拍得好,播出後觀眾看完起立鼓掌,那一刻是導演最滿足的時刻。那麼副導演的滿足感在哪兒呢?像我當副導演的時候,唯一目標就是當製片組和導演之間有矛盾衝突,理順它,讓拍攝順利,讓製片覺得沒有多花錢,讓導演順心,是身為副導最大的滿足感。

Q: 你都不會發脾氣嗎?

關: 我很少在拍片現場發脾氣,特別是對演員,雖然導演有他的專業,燈光有他的專業,那麼多專業的人聚集起來,最終還是要演員在鏡頭前面呈現出來,所以應該把演員捧著,好好讓他們進入那個狀態。相互之間的信任和尊重是很重要的,隨便發脾氣、耍性子,把關係鬧僵,我覺得是很不好的事情。

暢談合作過的演員

Q: 談談跟你合作過的演員 …

關: 記得我當導演拍的頭兩部戲「女人心」和「地下情」,面對已經是大牌的周潤發和鍾楚紅,真的有「初生之犢不畏虎」的感覺。我真的挺用功的,那時候電腦還不流行,針對每個演員的角色,我像寫信一樣,洋洋灑灑幾千字寫一堆,以我的理解應該是怎麼樣,甚至我會提供自己的經驗,如果換作是我,會做什麼樣的選擇,完全沒有忌諱地告訴他們。我這個人很坦然,尤其面對演員,如果遇到瓶頸,也不用僵在劇本裡,我們可以天馬行空聊聊其它事,這種信任很重要。

Q: 要不要再分享幾位跟你合作過的演員?

關: 就談張曼玉和梅豔芳吧!張曼玉和梅豔芳其實是非常好的朋友,但個性很不一樣。張曼玉在香港出生,少年在英國讀書;梅豔芳並沒有受很高的教育,從小就開始表演。我認為兩個都是本質非常好的人,但是表達的方式不一樣。舉例來說,我記得張曼玉拍「三個女人的故事」,事後補配音,為了紐約某街道名稱的發音該怎麼唸,跟工作人員爭執起來,非常堅持自己所認定的事物。還有一次拍「阮玲玉」,原本想叫她把眉毛剃掉,畫上細細的眉毛,營造出 30 年代的樣子。她說:「關錦鵬我告訴你,不可能!我聽人家說眉毛剃掉就再也長不出來了。」我們只好用膠水把她的眉毛黏得非常細。等拍完樣片(燈光、機器做測試效果),她看完以後,一聲不響就走出去。到了下午,我們在房裡開會,她敲了敲門,一開門,見她兩手按著自己的眼睛說:「阿關 … 」雙手一放,她把眉毛剃掉了!大家很開心也很感動。張蔓玉就是這樣的人,凡是要靠自己做決定,很自主。

反觀梅豔芳,妳別看她好像形象百變,很前衛的樣子,其實非常傳統,甚至她會很婉轉去傳達某些情緒。再講「阮玲玉」, 89 年因為北京發生了一些事情,她不願再到大陸拍戲,但是「阮玲玉」必須在上海拍攝,於是她情願辭演。後來找來張曼玉,她因此得到 11 座女主角獎項。當然就有很多人問梅豔芳:「會不會後悔?」她都說:「不會啊!」過了幾年,她在生日宴會上有些醉意,拉著我說:「關錦鵬,我還是會遺憾的 … 」她很會照顧別人的感受,因為有些場合張曼玉也在,所以才做這樣的回答。但如果是張曼玉,她會直接回答:「我會遺憾啊!不過沒關係」,相形之下,比較灑脫。

有機會畫周杰倫的裸體也不錯 …

Q: 這次來台灣宣傳「畫魂」,介紹女畫家潘玉良的傳奇故事,她曾經因為自畫裸體而引發爭議。如果有機會當畫家,你最想畫誰的裸體?

關: 我一定不會畫自己。很多人說我作為電影導演,就是藝術家吧?不!我只是個電影導演,不是藝術家,因為我沒有那麼自戀(笑)。如果我真想畫一個人的裸體畫,要看那個階段喜歡哪個明星或歌手,以台灣現在的男歌手來說,我非常喜歡周杰倫,我覺得他非常性感。

Q: 如果周杰倫願意脫光光讓你畫呢?

關: 我會畫啊!(開懷大笑)我要是有信心把他畫得得好的話,他又願意,為什麼不?(主持人笑說:好!我馬上 call 經紀公司)

工作以外的休閒生活

Q: 除了工作,你的休閒是什麼?

關: 我的生活好像跟工作已經分不開了,對我來說,沒有「度假」這個概念。我常常想放自己假,但是放不下。像這次台北宣傳,我在想,如果沒有通告,真想賴床,一整天都待在飯店。但不知道是不是人越來越成熟,有點年紀了,我年輕時代還蠻喜歡賴床的,現在睡醒就會馬上起床,好像賴在床上會有罪惡感。

Q: 那你必須在平常生活找尋小小的幸福和放鬆方式囉?

關: 我很喜歡跟朋友吃飯,喝喝啤酒。當我們的話題可以離開工作很遠很遠,光談這食物有多好吃,肉質如何 … 就很幸福。

Q: 中年男子喝多啤酒不怕有啤酒肚嗎?

關: 這沒辦法,剛才你也說過了,反正我們躲在鏡頭後面沒關係。(笑)

如果我演出關錦鵬的電影 …

Q: 身為導演,你如何能夠一眼看出某人的特質,判斷他適合演什麼角色?

關: 我對演員的選擇不會只從知名度和有沒有市場來考量。我一直強調,要能在我的電影演出,我一定要喜歡他,有些人感覺面目可憎,總之就是沒有緣份啦!

Q: 所以你蠻憑感覺的,對不對?

關: 對!舉邱淑貞為例,當初我拍「越快樂越墮落」,她想跟我合作,於是我們就約出來喝咖啡。結果喝了兩小時咖啡,她的電話一直很忙、很多。從她講電話的過程,我觀察了很多東西,包括她聊天的議題,她甚至跟我講,有時候可以晚上不睡覺,跟朋友聊七、八個小時電話。結果在那部電影,她分飾兩角,都是很愛講電話的女人。

Q: 所以你會觀察一個人,看她有什麼特質,然後可以放進電影角色裡?

關: 對!

Q: 最後問一個困難的問題,如果有機會在你的電影演出,你覺得我適合什麼角色?

關: 我覺得「聲音」的運用在你身上可能會發生不錯的效應。譬如我們要搞一個妳適合演的角色,我相信絕對離不開與聲音有關的範疇。(主持人插嘴:該不會是 0204 女郎吧?)因為我覺得主持人也好,或者我合作過的配音員也好,當他們坐在麥克風前面,就像妳,跟剛剛我一進門跟我打招呼的聲音有點不一樣 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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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潘月琪(Mia)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