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菜：沙龍樂團I Salonisti〈探戈迷情Tango Angentinos〉專輯（BMG發行）
飲品：溫熱淨透的白開水
甜點：新上市的Dove輕巧脆心巧克力
無論活到幾歲，人在死亡以前，應該檢驗兩件事：一是自己有多愛別人？以及有多被別人所愛？另一件是，自己擁有多少有趣的體驗？
出自《晚年的美學》第二章〈沙漠的舒適生活〉
人生跟頭頂兀自冒出來的白髮一樣，沒個準。曾經買過一對陶製娃娃，那是路上常見的款式，一對老夫妻坐在搖椅上，婦人手持毛線球，老花眼鏡略微下垂滑到鼻樑，老先生在幹嘛我忘了。兩人相對微笑，那是我嚮往的晚年生活，老來有伴，衣食無缺，恬淡自在。我把它們放在書桌抽屜一角，閒來無事就拿出來把玩一番。過了好些年，與另一半的感情終不敵種種因素，宣告不治，我搬出同住了好幾年的房子，拉緊脖子上的圍巾，免得冬風滲進肌膚更加徹骨。夫妻玩偶被刻意遺忘在原先抽屜裡，既然願意陪著一起變老的男人已經不在，象徵恩愛的物品留在身邊也只是徒增欷噓而已。
嗯，思緒拉遠了，據說這是老化的指標之一。在需要大力衝鋒陷陣的年紀，就習慣把兩腳泡在熱到近乎有點燙的泡腳桶，邊看書邊嚮往不用工作的老時生活，似乎不太妥當。但這麼多年來，幾乎總是碰到屬於我年紀不該發生的事，喜歡一些不屬於我年齡的事物，那麼，提早幻想自己晚年的生活樣貌，也不足為奇了。
小時候極愛歌仔戲，夢想能當像狄鶯那樣嬌俏的小旦，跟葉青或林懷民合演「可愛師妹暗戀帥氣師兄」的〈蝶戀花〉（近年看她在螢光幕的盛氣凌人，不禁抽一口氣，歲月帶走的何只青春，少女時代的天真可愛也盪然無存了）。大學剛畢業很幸運當上電台主持人，20出頭的黃毛ㄚ頭，接觸的盡是事業有成的大人物，要扮成熟、裝正經、言談有物，下了節目，趕緊換回自以為時髦的衣服，跟好友相約跳土風舞去，仔細想想，實在是老氣到有點過份的興趣啊！
「妳可以再放鬆一點，心情和打扮再年輕一點。」做完網路「心理成熟度」測驗，結果還比我年輕好幾歲的某位長輩常這麼勸我。難怪男人只把我當成「張老師」，侃侃討論工作和人生煩惱，卻不找我談戀愛。
回憶也是老化的象徵嗎？思緒繼續飄遠。以前每週五是清大和交大的「電影日」，學生只要付15塊錢，就可以進大禮堂看一部頗新的好萊塢電影，看完一部，穿越「清交小徑」，（交大人硬要說是「交清小徑」，大家都愛佔口頭便宜），抵達鄰校，一個晚上還可以趕兩場電影呢！印象最深刻的片子是【麥迪遜之橋】，女主角芬西絲卡在大雨中目送自己所愛的攝影師離去，為了家庭責任留在小鎮，與保守的丈夫共度註定沒有火花的下半人生，不知是否害怕自己未來也變成那樣，總之，我哭了好久，當時的初戀男友完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。電影小說一出版，馬上變成我書架上的收藏（10年後這本小說有了續集《無盡鄉間路》，唯一感想是，很多事情交代太清楚，美好的印象反而遞減了）。說穿了明明是一對中年外遇的不倫戀哪！怎麼描述得那麼教人神往呢？那時對婚姻的責任倫理還懵懵懂懂，對成年人的情感壓抑一知半解，對人生不只有愛情，還必須考慮其它，也不太明白，至今仍覺得「愛情」哪，一旦燃燒起來，恐怕冰山也阻擋不住吧？
跟隨自由攝影師流浪天涯應該挺不錯，「妳放心跟著我就對了！」愛情劇不都這樣演的嗎？日本女作家曾野綾子恐怕相反，在她74歲完成的最新著作《晚年的美學》，描述自己52歲那年，使用過去存下的1500萬日圓積蓄，獨自駕駛四輪驅動車（先生並未同行，孩子也很支持），與幾位男性友人橫越撒哈拉沙漠。若她真厭倦了婚姻生活，同為作家的先生三蒲朱門恐怕只能望著揚長而去的車煙掩面哭泣吧？所幸這種事情至今尚未發生，他們跟尋常夫妻一樣，常為大大小小事情吵架，也會開玩笑似地在家偷說別人的壞話。除了在日本擁有住所，曾野綾子在新加坡還有間小公寓，需要獨處就往那兒跑去住住，完全達到英國女作家吳爾芙的理想：「女人若想要寫作，應該要有一點錢和自己的房間」。若一小方天地足以創造無限，另一半也支持喜歡的興趣，何需羅曼史小說般的英雄人物，拯救自己逃離無趣的人生？
攬鏡細看，三千煩惱絲只有一根轉為銀白，暗自慶幸外表並沒有被「凡事想太多」的內在浸出老態。我啜飲一口溫熱的白開水，告訴自己，放慢腳步，優雅享受人生每一分鐘，慢慢期待新的戀情，隨時感受心跳的活力，就這樣慢慢地，終究會累積出美好的生命厚度。
（以後我老了，要當個可愛的老婆婆。2006年攝於日本新潟縣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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