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收到一位朋友辭職去旅行的消息，夏末秋初的爽颯天氣，也是讓人想背起行囊浪跡天涯呢！
從巴黎回來快滿三個月，流血的荷包還沒恢復，不宜馬上出國，只好透過MSN和Skype，跟目前散居在五湖四海的朋友們（巴黎、紐約、馬德里、德國），展開「哈拉無國界」的隨意對話。
不能出國，在台灣還是可以透過各種方式，「借」一段別人的人生，幻想旅行的趣味。於是，我約了一位即將東行取經的朋友，一起看林奕華導演的舞台劇【西遊記】。
一聽名稱就有那個味道，香港導演林奕華把中國四大奇書之一《西遊記》，改編成「一步一驚奇，尋找范特西」，從旅行看人生與人性的現代舞台劇。去年底，他改編中國經典名著【水滸傳】，令我印象很深刻，不但視覺效果豐富多變，大玩影像遊戲，演員大飆精彩獨白，也第一次發現原來王耀慶那麼會演戲，好演員還是需要適合的舞台和好導演才能發光發亮哪！（欲知我對這部戲的感想，請按→這裡）
空中連線，專訪林奕華
很幸運今年訪問到林奕華本人，大導演很忙碌，每週必須台北香港兩地跑，來台灣密集排練【西遊記（What is Fantasy）】，香港還有電視劇要拍，以致原訂的專訪時間「史無前例」改了五次，最後選在某日上午11點，由我call-out到他下榻的飯店。
鈴鈴鈴～電話接通了，一名陌生男子低聲說：「導演排戲到早上六點，還在睡覺。」我向來不忍心來賓太勞累，但考慮再不專訪，也就來不及幫它們做宣傳了，正猶豫該怎麼處理，導演已經接過話筒，聲音沙啞向我問好，認真解釋之前為了哪些工作，專訪一改再改，實在很抱歉。當下覺得自己像個狠心的後母，把可憐的灰姑娘七早八早挖起來，還要他打掃完屋子才准吃飯。之前耳聞林導以「人超好」著稱，果然名不虛傳。原本想體恤他辛勞，專訪25分鐘就好，結果話匣子越聊越開（他的嗓子也越來越開），錄音結束也快中午12點了。
他暢談演員們拍這部戲，不斷的蛻變與勇敢，他分析「旅行」和「旅遊」的差異，他談大家眼中帥氣偶像的張孝全，其實非常有想法，是個質感很好的演員，所以這次安排他演低調寡言的「沙悟淨」（內斂比狂放更難詮釋），其它演員有些是去年【水滸傳】和【包法利夫人們】的老班底，也加入幾位新秀。訪談完畢，「林導，你要不要再去補個眠？」「沒關係，我等一下要開會了。」天哪！我剝奪了導演寶貴的睡眠，最後他還跟我道謝，謝謝我叫他起床。再次驗證我多年訪談人物的心得，「越有內涵的人，待人處事越謙和啊！」我能回報的，就是好好去看他的戲，然後遵守承諾，寫一篇心得報告給他。（林導，我有交功課喔！）
我喜歡週五晚上看表演，唯一的缺點是工作常拖到最後一刻才趕完，到現場總是氣喘噓噓，安靜的劇院還聽得到飢腸轆轆的聲音。這次提早把錄音工作結束，總算可以悠閒跟朋友吃頓飯。我繫上從巴黎買回來的桃紅圍巾，幻想自己是優雅的名媛，不過，卻把盤子裡包了蓬鬆生菜和起司的三明治，吃得像原子彈剛轟炸完廣島，唉～本人邁向「氣質美女」之路，依舊是長路迢迢啊！
國家戲劇院舞台巧妙佈置成一個大機場，斗大的藍色「出境」字樣，印在白牆上，前面停了一架幾可亂真的飛機（只有前半段機身），乘客在舞台上走動，右側方是機場服務台，以為戲還沒開演，其實已經開始了。熟悉的機場廣播聲傳來，浮燥的心漸漸靜下來。
這些乘客，其實是眾妖魔變成的，機場也是虛幻的，航空公司取名為「白馬」，令人莞爾一笑。《西遊記》原著小說的劇情，各位應該略知一二，唐三藏赴西天取經（就是古代天竺，如今的印度），為了保護他的安全，所以天庭派了三名弟子隨行，分別是齊天大聖孫悟空、好吃懶做的豬八戒，以及老實認份的沙悟淨。沿路上危機四伏，妖魔鬼怪都想吃唐三藏的肉，好讓自己道行更深，長生不老。師徒四人歷經九九八十一難，終於完成任務。閱讀此書，我才小學六年級，把老爸整櫃泛黃的古書當做消遣，當時不懂奧義，只覺得孫悟空大鬧天宮很熱鬧，盤絲洞的蜘蛛精很妖嬌，豬八戒很欠揍，還有那幾百年才能長一顆的人形仙果，好像很好吃。
本戲分為四幕，串場人是資深舞台劇演員李建常，他以《西遊記》作者吳承恩的身份，在每一幕開始之前，透過如同機艙裡的電視螢幕，講一段話（也可以說“搞一段笑”），帶出接下來要傳達的主戲精神，是個很有趣的串場表現方式。
各位旅客，繫好你／妳的安全帶，這趟尋找自己的范特西旅行，就要起程。
第一幕【人人都愛豬八戒】
戲正式開演，偌大的機場，擠滿化身為乘客的妖魔鬼怪，聽說唐三藏可能會在此轉機，打算堵他。飛機誤點了，唐三藏並未現身，眾妖七嘴八舌展開爭執，顯出醜惡嘴臉。上述提到，師徒歷經九九八十一難，才完成取經任務，因此「81」這數字，在劇中具有特殊意義，象徵生活的種種困境。演員們數著一件又一件欲擺脫的世間俗事，「如果遲到可以不必解釋」、「如果穿衣服不用洗，洗衣服不用晾，晾衣服不用折」、「如果分手不必解釋」…，這些都是人們心中偷偷嚮往的事，其實人人都希望像豬八戒一樣，無憂無慮，不必負責，每次又能逢兇化吉。能吃能睡，不虧待自己，Tomorrow is another day，誰說豬八戒不是大智若愚？
第二幕【人人都怕孫悟空】
原著小說裡，孫悟空以金箍棒大鬧天宮，換到現代戲劇，王耀慶（好友藍問我：「是不是演“天下第一味”那個啊？」ㄟ…我沒看那部戲，不過應該沒錯。）飾演一個大鬧「超級月光大道」節目和「五指山歌唱大賽」（狠狠幽「超級星光大道」一默）的年輕小夥子。他以一擋百，唇槍舌戰對付在場所有評審和參賽者，一來一往中，血淋淋點出娛樂圈不為人知（也許已經眾所皆知）的操作機制。演員唱了很多大家熟悉的流行歌曲，非常歡樂逗趣的一幕。最後呢？孫悟空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，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。而王耀慶這位對歌唱有夢想、反骨不羈的年輕人，終究還是被其中一位答應幫他出唱片的評審收服了。人只要有慾望，就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吧！
第三幕【人人都恨唐三藏】
大家知道，唐三藏是個很愛跟徒弟說教的「精神導師」，他一念緊箍咒，孫猴子就會痛到在地上打滾。這幕戲裡，愛說教的老師，學生想逃跑；愛說教的妻子，令丈夫捉狂。正在旅行的兩對夫妻，老婆頻頻數落對老公的不滿，不斷說著：「我都是為你好啊！」老公頭痛欲裂。這句話很熟悉對吧？每個女人對兩性關係寄盼太深，進入婚姻後尤是如此，希望兩人可以朝相同方向前進（甚至提升）但那往往不是男人要的，兩人關係於是緊張，最後崩壞。
熱鬧的部份自然看的過癮，但也容易被遺忘，留在我心裡的，還是那些喧囂後靜靜流過的話語。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戲是，這兩對夫妻，一對新婚，一對結縭許久，旅程之中，開始爭吵，漸漸逼出內心話，兩組演員以交錯的方式，帶出這些只要談過戀愛／結過婚，都熟悉的對白，「如果你不愛我，當初為什麼要在一起？」「我們不能再努力看看嗎？」「難道要離婚嗎？」從爭吵到痛哭，到相擁而吻，人生有時候真的比小說還驚心動魄。
鋼琴音樂響起，幕降，上面映照出一張藍色長椅，瓦解，向上飄浮，三張長椅降落，瓦解，向四面八方飄散。分離是我最無法承受的，黑暗中，我眼中閃過一抹晶瑩的淚光。
第四幕【人人都看不見沙悟淨】
沙悟淨在原著小說是最低調的角色，在林奕華的舞台劇也一樣，由張孝全飾演的沙悟淨，與三位舌燦蓮花的競爭對手，參加一個電視節目，優勝者可以和公主一起旅行。其中一位參賽者想帶給公主浪漫，另一位要給公主刺激，還有一位操著香港口音的富商以為錢可以滿足一切，三人都極力表現。寡言但真誠的沙悟淨，在節目中的回答太平凡，不討喜，最後卻得到公主的青睞。同樣惜字如金的公主說：「人們想給對方的，往往是對方不需要的但卻是自己欠缺的。」最後她請張孝全幫忙拿行李，並問：「你猜，箱子裡面裝的是什麼？」「我不知道」「那其實是個空箱子」公主最後神秘地說道。
提著空箱去旅行，頗有哲理，只要帶好一顆開放的心，一雙明亮的眼睛，似乎也就夠了。人生不也是赤裸裸的來，兩袖清風離去？嗯～下次去巴黎，我會減少行李重量的。
林導的戲很熱鬧，看演員飆台詞很過癮，我抱怨：「為什麼現場不順便賣劇本啊？好多精彩的句子。」朋友T笑說：「應該除了妳沒有什麼人會買吧？這樣出版社可能會虧本。」有機會一定要鼓吹出版社幫一些好的舞台劇出版「劇本書」，不過在此之前，請出版社先出版我的巴黎遊記吧！呵呵～
旅行，為了什麼目的？是逃避現實的壓力，還是找尋一個「范特西」（ fantasy）？三個多小時的【西遊記】看完，你可以輕輕鬆鬆回家一覺到天明，或許，下次在生活遇到每個難題，每個困境，可以停下來思考一下，不必急著去流浪，答案靜靜地，就會浮現心底。
真希望有更多人欣賞這場戲，每次我坐在前排，看附近空盪盪的，都會很心疼。也罷，如果錯過了，也就錯過了，這也是人生哪！林奕華導演接下來還會改編另外兩部文學經典《三國演義》和《紅樓夢》，讓我們拭目以待，劉備曹操關雲長，黛玉寶釵賈寶玉，又會化成什麼現代人物，又會帶給觀眾什麼驚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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